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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促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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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明樓前後其實有著園子,園子裏修了游廊,砌了假山和池水,搭了海棠架子,種了香蕉葡萄,春日裏景致盎然,只是如今已是初冬,菊花已謝,梅花卻還未開,蕉葉萎黃,荼蘼架上禿了,園子裏頗為蕭索。但仍有不少士子拿著書坐在游廊下苦讀,塘邊也有幾個士子小聲在談著經義,看到趙樸真過來,不少書生都微微躬身致意,有些好奇地看一眼太子、秦王等衣著不凡的貴人,有的卻目不斜視,自顧自地看書。

而園側的抄書廳裏,埋頭苦抄的書生不少,有些人桌子上果然都擺著一串一串的錢串子餅和茶水,有挽著雙鬟的小侍婢提著茶壺穿行,輕手輕腳地給人添茶水,四處走起來,但見貧苦者衣上補丁摞補丁,卻面無悲苦卑微之色,華衣綢緞的士子也並無驕傲之色,甚至還有不少身穿短打一看便知道不是讀書人的,也在閱書大廳裏拿著本書津津有味地看著。最為別開生面的是婦孺讀書間和女子讀書間,專門在一側辟了個童子讀書間,不少婦人帶著孩子在內觀書,若是孩子啼哭,則立刻有人過來請婦人抱著孩子出外,安撫哄好後才回到其中,婦孺觀書廳裏明顯對趙樸真十分熟悉和熱情,看到趙樸真都是笑臉相迎,不少孩子還直接撲過來拉著趙樸真的衣角,卻又都十分乖巧的不發出聲音來打擾其他人,只是搬著趙樸真的耳朵說悄悄話。

李知璧帶著眾人走過一圈後,十分欣賞,拍著李知瑉的肩膀道:“瑉弟真是功德無量,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啊。”

李知瑉笑道:“太子殿下過譽了,我可沒做什麽,只是出了個場地,都是宋霑先生弄的。”

李知璧笑問:“是了,怎不見宋先生?”

“說是要去遼陽探友,已是出發了半個月了。”

兩人聊了一會兒,上官筠一直沈思著,不太說話,盧一薇出了個大醜,不敢再說話,李知璧小心翼翼問了上官筠幾句上官麟的現狀,上官筠也只是言簡意賅道:“回來就去了營裏了,家裏只托人送過幾次東西,聽說管得嚴。”她看春明樓走過一圈,便辭行:“也出來大半日了,恐家裏人擔心,還是帶著表妹回去了。”

李知璧好不容易逮到個和上官筠相處的時機,卻還是被自己弄砸了,十分挫敗,看上官筠走後,和李知瑉說了幾句話,也起身告辭。

李知瑉送走李知璧,坐在後院花廳裏,慢慢得喝茶出神,趙樸真卻知道他這是要發作的前兆,立在一旁提著心屏著呼吸心驚膽顫。

自從上次從折桂園回來後,她已經許多天沒有見到李知瑉了,但她可一點都沒忘記這是個煞神,表面上他仍然平庸得只剩下相貌,實際上肚子裏也不知多少彎彎繞,只說宋霑訪友這一事,她就知道沒那麽簡單,走之前宋霑在書庫裏找了許多那邊的書來看,又特意找了堪輿來看,還和李知瑉密談過,以趙樸真的了解,那絕不是什麽簡單的訪友,出行的時候還帶了侍衛的,肯定是派出去幹活了。

她心裏一邊暗自腹誹著,李知瑉突然將茶杯一放,開口了:“今天那盧家小姐,吃的餅有問題吧?”

單刀直入,卻一針見血,趙樸真背上起了一身的白毛汗,眼睛偷偷去看李知瑉,看他雙眼似笑非笑正盯著他,數日不見,他好像又變了些,氣色不錯,眼珠子黝黑黝黑的,盯著人看的時候叫人背後升起陣陣寒意,和剛才太子在的時候那種半瞇著眼睛的平庸樣子截然不同。

趙樸真心裏凜然,知道在貴人飲食裏動手腳是大忌,況且那裏頭還有上官小姐,這要是答不好,小命不保。

她小心翼翼地回答:“她一來就使喚人找這書那書,顯擺她們盧家的書多,我想著貴人難伺候,就讓人上了那消食的焦三仙兒餅,想著她們逛了這麽久,吃點消食的餅,肚子餓了自然就會走了……”

李知瑉緊緊盯著她:“焦三仙?”

趙樸真道:“是,宋先生讓做的,說是吃多了魚肉積食傷身,日常吃點這個消消食,身子才好。用的是焦麥芽、焦山楂、焦神曲,還混了點雞內金磨成的粉,味道還不錯,就是空腹吃了餓得快……”

空氣中似乎松動了下來,李知瑉終於不再盯著他看,而是拿起了茶杯,只說了句。“太促狹了,以後不許這麽做了。”這丫頭太蔫兒壞了,李知瑉心裏想著,不能太放縱了,一刻不見就要惹出事來,上次在折桂園的事還沒消停,這又惹事起來——看在上官麟那麽賣力,她也沒轉頭背叛自己份上……還是得看緊點兒。

趙樸真微微松了口氣:“是。”其實她後來也有些後悔,看那盧一薇和太子爭辯,顯然只是個剛到京城,急著想證明自己的小女孩罷了,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不當時,看得出來是新作的,想必是為了京城準備的,做的人估摸到京城是冬日,所以選的臘梅水仙,這樣就可以在京城過年的時候穿了,然而現在這個時節上身,卻又太早了,京城裏的那些貴族小姐們個個眼睛利著呢,估計上官筠也知道不合適,所以沒帶她們往小姐圈子裏走,只是逛寺院啊書樓啊這些地方。

她心裏默默想著,李知瑉卻又問話:“前些日子給你列的書單,看了多少了?這些日子寫的字呢?都拿來給我看看。”

趙樸真心裏又重新提了起來,老老實實去拿了寫的字過來,看這煞神竟然真的拿了筆來,一張一張的看起來,寫得好的下頭畫個小圈,寫得不好的直接將那字圈了出來,翻完以後,修長的手指按著那紙道:“把我圈的都拿出來重新各寫十張,字懈怠了,書單大概也沒看多少,樓裏的事交給下邊人做,你老老實實把書都給看完,還有畫呢?學得怎麽樣了?”

趙樸真老老實實道:“書單看到《西行記》了,畫畫的師傅說讓我多看人,說這是女子通病,看人不敢看,看的人臉少了,讓我多看看不同的人,要能一照面就記住臉上的特征,不同的地方,還說人臉既相似又不相似,讓我多揣摩相似的地方和不相似的地方,看的人足夠多了,畫得也足夠多了,就練出來了,關在屋裏沒用。”

李知瑉點了點頭,沒說什麽,只又忽然問她:“今天上官小姐說的那個漆室女的典故,知道不?”

趙樸真心裏想但凡讀書的誰不知道,這是在想上官小姐?但嘴上仍老老實實道:“知道,有個過了年齡未嫁人的女子倚柱而哭,旁人問她原因,知道她是擔憂君主年老體衰,少主幼弱,國將有外患,就笑話她一個女子擔憂這些做什麽,這應該是大夫擔憂之事,她就說:國有患者,君臣父子皆被其辱,禍及眾庶,婦人獨安所避乎!”

李知瑉唇角微翹:“記得還算清楚,你覺得如何?”

什麽我覺的如何!我應該覺得如何!你不就是覺得上官小姐與眾不同聰慧過人嗎!趙樸真心裏暗罵,嘴上卻道:“奴婢覺得上官小姐說得很有道理。”心裏卻暗自撇嘴,想著什麽鬼典故,說是承認女子所慮有道理,偏偏還要強調別人“過時未適人”,就好像聖後統領皇朝數年,偏偏仍有人指著她侍奉過兩代君王,私下有多少男寵說話,忒沒意思了。

李知瑉又出了一會兒神,道:“李知璧……與上官筠,性情上不大相宜。”

趙樸真忍不住笑了下,李知瑉問道:“笑什麽?”

趙樸真被他嚇了一跳,也沒來得及掩飾,只得如實道:“我是想,他大概對東陽公主也有些不滿,所以不喜女子幹政。”

李知瑉冷笑了聲:“東陽公主……別人恭維她似聖後,她還真深信不疑,以為自己能成為聖後。”

趙樸真暗悔自己心直口快了,不再說話,李知瑉卻看了看她,覺得這丫頭倒也不太笨,居然還能看到這點,心裏卻定了個主意,站起來道:“我這就要進宮,你跟著。”

進宮?

讓自己跟進宮做什麽?趙樸真提起心來,卻也不敢違抗,只是老老實實跟著他上了車,果然進了宮去。

竇皇後宮裏的女官侍婢盡皆屏聲靜氣垂手站著,李知瑉一路走進去,才到階下就聽到裏頭竇皇後在說話:“盧家來的是庶女也罷了!畢竟和上官家連著姻親,上官家嫡女今年必是要選的,不好搶風頭,隨便送兩個庶女進京敷衍也就算了,反正範陽盧氏如今也沒落得很,給那庶女封個妾都算擡舉了。王家這算什麽意思!說的是嫡女,那是什麽長相!都是你們出的什麽主意!這年一過完選秀一開,到時候五姓世家來的都是這樣的貨色,我的臉都往哪裏放!”說到後頭她顯然氣急了,都丟了平日裏極力維持的風度儀態,聲音尖利起來。

下邊有聲音小小的似乎在解釋著什麽,竇皇後卻仍是不悅:“崔家是太子外家,本來就沒甚麽指望,上官家那就更不必說了,東陽又不是傻子,哪裏會因為上官筠那一點點忤逆就真放過這麽強的助力,王皇後當初被聖後打壓,與聖後有仇,正該投向我們才對……”

這時階下的女官看到李知瑉來,松了一口氣,忙高聲道:“秦王殿下求見娘娘!”

裏頭聲音立刻停了,過了一會兒裏頭的藍雨走了出來,低聲道:“娘娘請殿下進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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